I’ll be the roses you tear

和风

有生之年系列

便当当:

今天晚上恐怕没有日更,分享一个流水账的游记故事。







我前阵子发了几张风景照,那时候正在坐火车旅行,在美国。我算是个有中等经验的独行者?基本上都是一个人旅游,因为我是个觉得花了钱就不能妥协和委屈的懒虫。结伴旅行,再好的朋友总是都要有些退让。其实尤其是好朋友,反而妥协得更多。


所以我一般一个人出门玩,励志把每分钱花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上,哈哈。


我回LA呆了几天,参加了朋友的婚礼,看了小妹,见了不少老朋友,然后飞到旧金山逛了一天MOMA。朋友拉我去她家聊天睡觉,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们三个人点了六人份的希腊菜。


她家附近有一间很旧很旧小酒馆,叫做The Alley,朋友说是30年代开业到现在的,我惊奇不已。皮椅破得跳出弹簧和海绵来,一面墙上贴满了客人留下的名片,老的都泛黄发脆。十点开始年老的吉他手开始演奏歌曲,一边吹着口琴。他面前摆着一张歌单,列着部分他能伴奏的曲子,起兴的客人们过来点歌,然后圆一圆当酒吧歌手的梦。朋友怂恿我去唱,可是歌单实在太老,我都不会。唯一会的那首,我又怕自己唱不好。后来来了个戴棒球帽的中年男人,穿着过大的旧牛仔衣,点了一首我从没听过的歌。嗓音沙哑,满是故事,很像Tom Waits。朋友听着笑着说,他唱得比以前好了。又说,他每次来都唱这首。


我们在酒吧里热烈地讨论起时事历史和判例法罗马法的不同来,天知道其实我是个非常不喜欢讨论这些大话题的人,可是在这么一个嬉皮士的城市,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那个状态。


我们手舞足蹈几乎争吵地说着话,还记得在每一首歌的间隙疯狂鼓掌。


那天晚上我在朋友家的客厅沙发上睡得死死的。第二天醒过来才发现,她客厅里还睡了一条他男友养的蟒蛇。


一向很怕蛇的我,离开的时候竟然对这条室友产生了不舍之情。







清早起来,朋友正好要去机场,而我从附近车站坐上了一趟列车,加州和风号。Emeryville是起点站,最远可以一路开到芝加哥,全程三天两夜,传说中美国境内风景最好最酷炫的一列小火车。我从读大学那年就特别想坐,但我老腰不好,没办法硬座三两天,而卧铺昂贵,大学生总是拮据。


长大有那么多的坏处,大概唯一的好处就是有了点实现梦想的钱。


不是多大的那种梦想,也非常好。


我的单间对面住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儿,穿着很体面的衬衫,与我打了招呼。互相询问之后,原来在同一个地方下车,他很高兴地说,我们是旅伴啦。爷爷让我叫他Doug,但名片上的大名其实是William。我很不好意思地说并没有带名片出门,他翻出来一张纸,让我把名字写上去。后来一路上在走廊和餐车遇到,他都没有叫错我。


知道列车要经过很多山脉,而美国根本是个有事没事找不到信号的地方,我准备了一堆的剧和电影塞在电脑里,但几乎都没有用上。几乎大部分旅程都充斥在“哇塞雪!”“哇塞湖!”“哇塞山!”“哇塞另外一辆火车!”的各种拍拍拍和啥也不做凝视窗外一小时里。







事实上,这次出门之前我状态很不好,甚至在来程的飞机上哭了半路,后来迷之打开电脑写了篇更新(?),把情绪压下去了。我大多数时间与自己独处,但只是自己而已,没想到火车上的两天时间,几乎整个世界来跟我作伴。


11月的湾区已经非常冷,没过多久就进入了一片皑皑白雪。我是在南方出生成长读书和工作的人,无论换了多少地方,目前的一辈子都是个土生土长的亚热带人。没见过大雪,真的没见过。经过雪域火车里的暖气突然就烧上来,搞得我还把外套脱了一件。


以前在小说里读的,大雪天窝在壁炉前盖着毯子看雪,原来大约是这种感觉啊。


午饭要挪动两个车厢,到餐车去吃。单间的票价里面包了所有的饮食,还算是非常合算,但座位有限,所以要服从餐车人员的安排。我一个人嘛,所以免不了和陌生人共餐。


说起来,我在火车上重看了一遍东方快车谋杀案的小说。到美国后的没两天,我就已经和朋友为了打发时间去看了最近重拍的豪华阵容版,后来在火车上又看了前几年日本拍的SP。那句台词怎么说的,「さすが一期一会」,下车后人们各自奔向天涯,这辈子不会再见到第二次。


第一天的午餐我和Doug一道吃的,我不是太会打开话题的人,于是我们互相没有问背景,而是就火车的运行展开了各种讨论。Doug原来是个资深的火车旅行爱好者,他说他搭乘加州和风已经非常多次,甚至美铁的其他各种线路都是常客。搭乘火车不是特意为了去哪里,只是要享受过程。他喜欢缓慢的旅行,喜欢晚上睡觉时火车在颠荡的铁轨上运行带来的安稳感。那种,他可以好好休息,而世界照自运转的安稳感。Doug随身带着ipad,随时用地图查看我们的方位。我既不太熟美国地理,也并不是很想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在Doug通知我又到了哪一个城市的时候,只能故作了解地“噢~~~~”个好长一声,表示原来如此。


火车上层有一节观景车厢,窗子做得非常的大,几乎要开到天顶去。硬座的旅客喜欢去那里打牌,或者坐在窗前聊天读书晒太阳。我和Doug的单间都不太走运地分在下层,因此看风景的视野不如上层好。Doug说之后会经过一个有名的湖,建议我可以去上层走走,他看过太多次了就算了。


我在观景车厢看了湖,原来这个车厢的广播里一直有一个讲解员在介绍一路过去的风景。我听得昏昏欲睡,窗外有阳光,有圣诞树一样的森林,林上盖着大雪,远处是一片蓝得发绿的湖,像我最喜欢的瞳仁的颜色。








太阳下山前我们在一个有赌场的城市停靠。许多人下来在站台上抽烟,我以前工作压力非常大的时候有抽1mg七星的习惯,但来的安检时把我最喜欢的打火机给扔了。那个打火机是香港中环某个酒吧里拿回来的,明明是免费的还特别做成金属黑漆,特别压手。那个酒吧在兰桂坊的小巷里,电梯坐到写字楼顶层,大厅里养着一池鲨鱼,他们还把八九十年代的美国电影投影到对面高楼的墙上去。那是我过得最辛苦和迷茫的日子,到香港出差,身为投行狗的发小带我去的。我坐在那儿看那群鲨鱼在海蓝色的鱼缸里没日没夜地兜圈子,跟发小笑着说,你看那鱼缸,真像香港啊。


靠站处有一条长长的隧道。我偶像曾经讲过他二十几岁的故事,因为那时候太多迷茫了,有一天他骑着机车经过去学校的隧道的时候告诉自己,穿过那条隧道,就要把所有的迷惑抛在身后,全力向前。「只有一条隧道那么长的迷惑」让我后来每次坐车经过隧道都要检视一下自己的状态。那天站在那条隧道的尽头,看着黑的终点挤进一束光來,决定这一路一只烟都不抽。


我在车上看了夕阳,夕阳的尽头有一片粉红色的小云,孤零零地飘在一座小丘上。我一直盯着窗外看,直到地平线的上下都化成夜,一道火红色的光烧在天边,直到完全消失。







当天的晚餐人多了一些,也许是我们预约的饭点热门。四个人坐一起,我才发现Doug是个非常健谈的老爷爷,主讲人是他,话题的中心也是他。也是晚饭时我才知道他从前的工作是指挥机场塔台的,我这时才想起他名片上的公司是和飞行有关。他说他向来早晨4点起,常常一天的睡眠时间不超过4个小时。同桌人哇哦哇哦地佩服他。


我才想起他午饭时的话……怪不得,怪不得他享受世界不需要他的日子呢。


我们的列车员叫RJ,是个黑人大叔。吃过晚饭后他来敲我门,告诉我再过十分钟他就要换班休息,他要起来值三点的班,所以他可以现在帮我铺床。我观察他怎么把座位拉平成床铺,其实非常简单,就是要使点力,还得够高。反正我高。于是第二天起来我自己把床给收了,完美。


第二天我是日出前醒的,我时差一开始就没倒好,每天下午都困得要命,早晨五点自动醒,而我们的火车追着太阳跑,第二天起来已经进入了新的时区,手机自动往前跳了一个小时。


我迎着朝阳在颠得不行的火车上描眉毛,技术又上一层楼。


第二天的旅途全程,科罗拉多河都一直在铁道边奔腾。列车线沿着70号公路并行,路边有红色黄色绿色的植被,景色很好,看不腻。







中午的饭友是一对英国剑桥的教授夫妻,而正好同桌的一个小女孩在大学里读护理,我坐下前他们已经聊了好久。教授夫妇操着优雅的英国口音,此行是到丹佛去过感恩节,并给12月6号过生日的小孙女庆祝。大学生则是要回家去。


餐车的午餐菜单没什么选择,牛肉汉堡、酒蒸青口、沙拉,我前一天吃了青口,其他的哪个都不想吃,结果不约而同地和大学生一起点了芝士通心粉——那是儿童菜单里的餐点。两位教授看着我俩慈祥地一笑。


"Still young."


午饭后又有一个停靠站,这次的车站是有开阔的铁轨,路边有金黄色的银杏。大约应该是银杏。我拿着相机四处乱拍,Doug来看我都拍了什么鬼,我挺不好意思地给他展示相机内存,他还直夸好。RJ呵着冷气来喊我们回车厢,指着上层跟我说,列车的尾部有一扇窗,直直照出去铁轨就在身后展开,等车穿越峡谷的时候在那里能照出好照片,这可是个秘密。


开车后我爬到RJ说的那扇窗前,果然有完美的构图,只是那扇窗太脏了,而阳光那时正好追着火车屁股打过来,整张照片逆光,我拍得一片失败,没对得起RJ提供的情报。


下午火车开始经过空旷的谷地,远处有顶着白帽的雪山,视野一片开阔。广播里的列车员换了一个新的人,介绍了自己并提醒大家他晚上就会下车,希望乘客们不要对他产生感情。新列车员在每一个风景点前提醒大家拍拍拍。我的窗子向左,而下一个峡谷的景色在右,我赶紧裹好了外套趴在走廊的窗上看。没过一会儿Doug从他的单间里走出来,说“我就猜你会在走廊上。”邀我不介意的话可以去和他一起坐,他的单间是在列车右边。我正好想站一会儿活动筋骨,就婉拒了他的好意。












晚餐时我第一个占了张桌子,餐车员陆续带了一位年老的女士和一看面貌就像是中部地区的阿姨来一起坐,还笑着说"now we have a girls' table"。年老的女士也非常健谈,两位女士严肃地嫌弃飞机出行有多么讨厌。之后的闲聊中我才知道,年老女士年轻时曾是消防员的教官,现在在高中教孩子们数学,闲暇时在活动中心志愿教孩子钢琴。她说,我就是非常喜欢当老师。她与我们抱怨现在教数学的方式,教高中生算个三位数乘法教材上竟然还要画图,她说她用老办法在黑板上演示,小兔崽子们都惊呆了,争相要学。她一脸无奈地对我说:“我就对那帮小东西说,这不是魔法,这是数学而已。”老女士信仰科学与音乐,她说她做消防员教官的时候,真正能体会科学可以迅速地拯救生命。


“当然,事实上是正确的决定拯救生命。而我交给他们方法,正确的决定由消防员们做。”


中部女士问她何时退休不做教官的,她说,自然是自己落伍的时候。她所掌握的知识赶不上时代的变化,现在消防员们要处理的各种世态已经随着科技发展复杂了许多倍,新的化学品、新的设施,等等等。老女士说,但音乐不会落伍的。


当晚列车抵达丹佛,在峡谷森林里跑了一整天的我终于能接受到稳定的信号了。好朋友被渣女分手,渣女转头回来还继续跟她暧昧,装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在群里百思不得其解,心情郁闷。我发了一段下午在火车上拍的风景视频给她,跟她说“当时叫你跟我来美国,你应该跟我来坐小火车的。”


她回我说:“我应该跟你在小火车上的。”


发着微信的时候,列车从俯视丹佛的山上驶过。列车员提醒我们看向窗外,说这是他认为全程最为宝贵的风景——丹佛的灯火化成一条橘黄色的毛毯铺向远方,每一盏灯下都又是忙碌而平凡的一天。


那分钟里,我想家了。


第三天即将下车,吃早餐的时候遇到了前一天晚饭遇到的年老女士。于是我们很乐意地坐在了一起,同桌的还有一位胖胖的男士,健谈的老女士与他闲聊起来,我研究着桌上摆的糖浆准备浇到松饼上,年老女士看我研究标签,说:“亲爱的那不是枫叶糖浆,别指望车上会有。”然后她笑着对胖先生说,“我对这些是很讲究的。”


忘记他们是如何开始这个话题的,但最后套出来,胖先生的工作涵盖着和各国的农业部合作,大约是给第三世界的国家一些咨询支持,听起来是很牛逼的职位。他提到之前曾在亚美尼亚呆了许多年。老女士叫起来:“天哪!我就是亚美尼亚人!”


于是胖先生开始用蹩脚的亚美尼亚语说了几个日常句子,老女士纠正了他,笑着说:“我说得也不好。”


于是他们开始交流起亚美尼亚的时局和情况来,包括当年作为波斯帝国一部分的历史。胖先生说他在那的八年前,一切几乎被黑手党的势力蚕食,人们生活得很辛苦。但他又提到,他在亚美尼亚喝到了家酿的伏特加,那真是他喝过的最好喝的酒。他试图让他的翻译小姐找到一样的,他想带回美国。翻译小姐有些犹豫地来告诉他:“先生我找到了您想要的酒,只是价钱有些贵,您确定想要吗?”“是多少钱呢?”“大约三百德拉姆。”


“三百德拉姆!”胖先生惊叫到,“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


我一脸懵逼地摇头,我甚至连这个币种都没听说过。


“我在的那时候,那大约是60美分。”


我也惊呆了。


胖先生向老女士补充到:“他们说是用杏子酿的。”老女士于是点头:“那就说得通为什么这么便宜了。杏子是亚美尼亚的特产。”胖先生也点头:“是的。你知道吗,杏子的拉丁名就叫Prunus armeniaca。”


老女士知道我从前住在洛杉矶,于是兴致勃勃地问我知不知道Glendale有非常多亚美尼亚移民。她快乐地谈起她每次去那里与朋友们相聚,那里有正宗的餐厅,她还有一个朋友,专门回到亚美尼亚去寻找自己的祖先和家族。


“他就是想知道,非常想知道。”


我们都十分关心他是否找到了,还好结局是美满的。


老女士也坐过这列火车很多次了,我们关于亚美尼亚的热烈交谈一直到餐车结束,列车员不得不来请我们离开。分别的时候老女士对我说,“亲爱的,一会儿火车会横跨密西西比河。你知道那是美国最长的河吧?我最最喜欢火车从桥上过的时候了,你记得要看。”







第三日几乎没有什么有趣的风景了,火车在城市和近郊穿梭,我忙着打包乱七八糟的行李,翻出防寒大衣和长靴。到下车的时候,竟没有来得及和RJ和Doug好好告个别。


倒是又一次遇见了老女士,她并没有说任何告别的话语,只是问我:


“亲爱的,过桥的时候,你看到了吗?”


我认真点头,她笑着说,很好。


我们就这样下了火车,各自奔向天涯,这辈子不会再见到第二次。





评论
热度(202)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青初茶 | Powered by LOFTER
回到顶部 ∧